【卦山夜話】召喚

Photo by Jacinto Diego on Unsplash

我在黑暗的房間中,盯著床前的椅子。

即使理智告訴我,不可能有任何東西出現在那。

但,我卻無法停止想像,彷彿等待著……等待著什麼……

 

這一切都得從那天在超商遇見他開始說起。

 

作為週末的消遣,我總會在家附近的超商買上兩手啤酒,帶回自己租的套房好好享受一番。

週五下班後,我照著往常的慣例去超商買酒,卻意外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這不是修夫嗎?」我向著正在結帳的他揮了揮手:「我應該沒認錯吧,是修夫吧?」

他轉了過來,而此時我才注意到他特別的打扮:穿著全黑的連身工作服,上面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口袋。如果不仔細看,還會以為他是把大垃圾袋套在身上。

「你是……庭恩?」他思考了一會問道,讓我的意識從他特殊的穿著又回到了話題。

「對!你還記得我啊!」我停頓一會,舉起手上的兩手啤酒:「有空一起敘敘舊嗎?」


我和修夫因為打球結識,但無論球場內外,他都是我高中時的摯友。

畢業後,他去了台北唸書,而我則留在彰化,我們倆便慢慢少了聯絡,因此我對他的近況是一點也不清楚。

一路上我們倆閒談著最近的發展,我這才知道修夫的父母去了加拿大,臨走前留給他一幢彰化的透天厝,因此他這幾年又搬回了彰化住。

「彰化這麼小,但竟然一直到今天才又遇到你。」我笑著說。

「因為我都不出門。」他的語氣聽起來對這種巧合不太感興趣,也有可能是因為太久沒見,而感到有些陌生了吧。

 

「到了。」修夫停下腳步,伸手指向前方的透天厝。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馬上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驚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家有點亂,請不要介意。」修夫不像是在謙虛,好像是真心這麼認為的。

「你這不叫有點了吧?」雖然許久不見,但看到眼前的狀況我實在也顧不得什麼人情禮儀。

他的門前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有用紙箱裝著的,也有用塑膠袋包著的。而在這一大堆雜物之下,隱約還能看出一台摩拖車的形狀,以及兩台腳踏車並排停在一旁。

修夫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故意忽略了我的吐嘈,他只是自顧自地向門口緩慢的前進。

開門時還不忘提醒我:「小心腳下的東西,別摔倒了。」

雖然看到這眼前的景象,我大概已經能猜到家中的樣子。

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人都來了,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跟上去了。

為了不被地上的雜物絆倒,我的每個腳步都特意放輕、放緩,

仔細地盯著地上的障礙物,但也是因此才注意到了:

雖然他的門口堆得相當雜亂,但出乎意料的是並不髒。

紙箱也好、塑膠袋也好,幾乎都是新的。


跟著他進了屋子後,果不其然出現在眼前的填滿了整間屋子的紙箱,彷彿走進了一間巨大的倉庫。

紙箱之密集,幾乎沒有立足之地。

「因為平常不會有人來,」修夫站在唯一一塊沒放紙箱的地板上說道:「所以你靠近一點吧。」

我向前跨過門口的紙箱,站到他身後。他彎下腰,將前方的紙箱搬起來交給我。

當我接過紙箱時,發現紙箱意外的輕,像是沒有裝東西一樣。

「放在你身後就好。」他說道,然後又彎下腰撿起下一個紙箱。

我趕緊將紙箱丟在身後,再從他手中接下紙箱。

「你不會每天回家都要這麼麻煩吧?」我一邊放下紙箱,一邊問道。

他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頭:「習慣了就好。」

「這不是習不習慣的問題吧……」我說:「這些紙箱,到底哪裡撿來這麼多紙箱……。」


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我終於跟著他走到了位在二樓的臥室。(因為客廳已經堆滿紙箱了)

他推開房門,果不其然房間也是一模一樣的,唯一的不同是:至少還有一副桌椅,以及一張床上沒有放紙箱。

椅子和床都用塑膠袋套住,修夫此時正在將它們拾起,收進書桌的抽屜。

他指了指椅子,示意我坐下,自己則坐在床邊。

我將裝了啤酒的塑膠袋放到他桌上,經過剛剛那一番倉庫番一般的勞動,啤酒早已退冰,一時半會我也沒有興致去喝了。

 

「這到底是……」我看向四周,怕修夫沒理解我的問題: 「這些紙箱,還有外面那些也是,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知道『召喚結構』嗎?」修夫顯然是沒聽懂我的問題,我當然知道召喚……什麼東西?

顯然我的困惑完全擺在臉上了,修夫接著解釋道:「召喚結構是文學理論的一個術語。」

「所以?」我知道修夫高中畢業後讀了中文系,但我從來不知道中文系對一個人的精神能造成如此大的打擊。

他接著解釋道:「它是指作品當中有未定性與空白,而讀者在閱讀時就會透過想像填補那些空白。」

「所以……有空白你就想把他填滿?」我好像可以理解他想表達的是什麼。

他的語氣變得急促,像是我的問題很蠢一樣:「不是想,是必須。」

我皺起眉頭,隨即又嘆了口氣。修夫沒有理會,只是接著說:「如果我不這麼做,就會有其他東西代替我這麼做。」

「……你有去看過醫生嗎?」我問道。


我忘記最後我是怎麼離開那間房子的。

只知道走回家的路上,我嘆了好幾次氣。

並不是因為難得的週末被毀了而感到沮喪,

而是想到曾經那麼要好的朋友,卻成了完全陌生的樣子,就覺得有些難受。

 

回到家之後,感覺一週的疲憊又加倍了。

連燈都沒開,就躺上床,盯著漆黑屋內的天花板,腦袋一片空白。

「這些年他究竟面對了些什麼呢……?」我對著無人的房間喃喃自語。

「蛤?」好像聽見了什麼,我從床上坐了起來。

豎起了耳朵,仔細地聽,只聽見時鐘秒針前進的聲響。

「難道是我聽錯了?」

果然有聽見什麼東西。

我環顧四周,再次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但只要我沉默下來,他也跟著沉默。

突然想起了什麼,修夫那套填補空白的話語突然在我腦內迴盪。

有些試探性地,我又開口了:「不可能吧……?」

奇怪的聲音再度傳來。只要我問了,就會有什麼東西回答……我不敢再往下想,趕緊倒回床上,用被子蓋住了頭。

 

「作品當中有未定性與空白,而讀者在閱讀時就會透過想像填補那些空白。」修夫的話在我腦內迴盪,無法驅散。

什麼叫做未定性與空白?又是誰會來填補我的空白?它又為什麼要這麼做?腦子裡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的彈出來,不行,即使把眼睛緊閉也完全睡不著,太多疑問了。

修夫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到底在說些什麼?椅子有靠到桌子下嗎?他的父母是真的去了加拿大嗎?難道有什麼東西從他家跟著我回來了嗎?椅子上面沒有東西對吧?如果真的有什麼東西跟回來了該怎麼辦?他說的什麼東西到底是什麼?椅子上沒有東西對吧?

 

椅子上沒有東西對吧……欸?

不確認不行,但是我又不想拉開被子看個仔細。

不安與好奇心在我腦內的天平權衡,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好奇心佔了上風。

就拉開一點點,偷瞄一下就好。我在心中這麼說道。

 

我放慢每一個動作,用手悄悄地勾起被子的一角,用半睜的眼角看向椅子。

 

鬆了一口氣。

椅子確實沒靠好,但是上面堆了雜物,這樣就不算是空白了吧。

我從床上站了起來,被子順勢掉到了地上。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肯定是被修夫詭異的行為嚇到了才會胡思亂想吧。

謎題解決了,有一種豁然開朗的爽快感:「好險啊!椅子不是空的,哈哈哈!」 


但就在此時,一個清晰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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