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山夜話】噭噪

宿舍的門被推開，一個帶著尷尬笑臉的男生探頭進來。

「抱歉，能請你們小聲一點嗎？」他說話的同時，還是沒將門推開：「我的室友還在準備期末考，所以……」

原先房間裡的幾個男生正打著撲克牌，此時都抬起頭來看著那個突然闖入的陌生人。

「啊，好喔。不好意思呢。」其中一人推了推眼鏡，有點尷尬地回答道。

 

男生微笑頷首，之後便退出了房間。關上了門之後，他走進了正對面的寢室。

「我叫他們小聲一點了，如果他們又吵我再請樓長去罵他們。」他對著坐在寢室最裡面的人說道。

那人沒抬起頭，只簡單地說了句：「謝謝。」視線始終在課本與筆記間游移。

男生看了一眼，就坐回自己的位置。沉思了半晌，又回過頭出聲喚了另一人：「小方。」

「嗯？」小方依舊沒有抬頭。 

「我覺得，你是不是該休息之類的……你昨天也沒有睡吧？」

 小方的眉毛抽動了一下，一臉不悅的看向他。

「好啊，我現在就去睡，明天考試放給它爛。」小方一邊說，一邊闔上筆記，「如果我不能畢業，你能負責嗎？黃承煒你能負責嗎？」

承煒緊張的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慢慢讀吧，我不打擾你了。」

小方瞪了他一眼，之後又再打開筆記繼續寫了起來……

 

小方平時人不錯，但只要遇到期中、期末考試就會突然變一個人。

任何一點聲響都會干擾到他，而他也往往都會為此大動肝火。

承煒平時就比較文靜內向，倒是跟小方處得不錯，不過另外兩位室友都受不了小方的壞脾氣，不到半學期就搬走了。

 

在經歷了幾個寂靜且尷尬（對承煒來說）的鐘頭後，又出現了新的狀況。

宿舍外似乎有繞境的隊伍，銅鑼伴著嗩吶，再加上富有節奏的大鼓敲擊。

咚、咚、咚——噹！

小方的兩道眉毛，也隨著鼓聲每一次的敲擊，越來越靠近。

就在它們要碰到彼此的前一刻，他氣憤的推開了椅子，站起來把窗簾拉上。

而原先戴著耳機默默看影片的承煒則被他突如其然的舉動給嚇了一跳，相當用力的抖了一下，幾乎是要跌落椅子的程度。

「怎、怎麼了嗎？」承煒有些試探性的問道，小方則是一言不發的坐回位置，沉默的盯著筆記本……「你難道沒聽到嗎？外面吵的要死。」

承煒脫下耳機，「我覺得還好……」

「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小方又轉過頭一臉嫌惡的看向窗簾的方向，似乎默默的碎唸了什麼，之後又把視線移回自己的書上。

在嗩吶、鐃鈸、銅鑼連番上陣之後，隊伍逐漸遠離，聲音也越來越遠……

小方的眉頭也慢慢的舒緩開來，他緊咬的牙也漸漸放鬆，逐漸回歸原先面無表情讀書時的模樣。

 

但繞境的隊伍似乎不打算順他的意，在聲音幾乎小到聽不見的時候，最初的銅鑼與嗩吶又從另一個方向出現了，伴隨其後的是充滿節奏的鼓聲。

咚、咚、咚——噹！

隊伍似乎調頭，又照著原路折返。按照相同的順序從另一個方向走了回來。

小方的反應也跟前一次沒有什麼不同，逐漸鎖緊的眉頭、越咬越緊的牙關，握筆的手越來越用力，終於到了連字跡都跟著鈸聲抖動的狀況……

「幹！」小方用力的敲了桌面一下，這次承煒不只抖一下，是真的嚇到跌下座位。

他站起身試探性地問道：「怎麼了？」 

「怎麼了！？」小方不滿地瞪著承煒，伸直了手指著窗外說：「你去問問外面那些宗教狂熱的白痴怎麼了！」

順著小方的指頭，承煒的視線停在窗簾上，此時的他也有些無奈地擺起了臉：「我真的沒聽到什麼聲音啊……」還沒等小方再對著他吼，他趕緊接下一句：「你是不是真的太累了？你為了這次考試已經兩三天沒睡了吧？」

「你是耳背了吧！拜託你們都不要來打擾我行不行！！！」小方拉開椅子，用力的坐了下去。鐵椅發出了沈重的「噹」聲。小方從一旁的櫃子拿出耳塞，戴上之後，視線又回到最初的書本間。

「好，我不吵你了……我去買晚餐，回來時順便幫你帶一份。」承煒披上外套，走了出去。過程當中小方也完全沒有抬頭，不知道是故意裝作沒聽見，還是真被耳塞隔絕了聲音。

 

戴上耳塞後，果真就聽不見其他聲音。

小方很快的又進入了讀書的狀態，筆記上寫的密密麻麻。

這樣的狀況卻沒能持續很久，因為那個隊伍又再回過頭來……

咚、咚、咚——噹！咻——咚、咚、咚——噹！

而且比起前兩次，這次的聲音不只更加響亮，持續時間也更久，就像整個隊伍都停在宿舍外了一樣。

三番兩次被打斷，任誰都會感到不滿，更何況是在此之前已經累積了許多不滿的小方。

他憤怒的將筆甩出桌面，扯開窗簾，用快將玻璃震碎的力道推開窗，使勁的對著窗外大喊：

「到底在吵啥潲啦幹！有病是不是！」就在同一時間，窗外的所有聲響都停了下來。

或者該說，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小方一臉狐疑的望著窗外，路燈幽微的光線下，只有一個正在遛狗的阿姨，此刻正用著困惑與嫌惡的表情打量著小方。

除了這一人一狗的組合之外，整條道路上再沒有其他人。

或是羞愧，或是恐懼，小方用最快的速度關上了窗，將窗簾重新拉上。

坐回了位置，他思考著剛剛聽到的聲音究竟來自哪裡……是自己聽錯了嗎？

咚、咚、咚——噹！

咻——咚、咚、咚——噹！

彷彿是在提醒小方，他並沒有聽錯，這聲音確實存在……而且似乎越來越大聲。

原先是在宿舍外的馬路上，但此刻隊伍似乎正慢慢的走進宿舍。

咚、咚、咚——

這有可能嗎？別說現在是晚上，宿舍有可能會放人進來敲鑼打鼓嗎？

咚、咚、咚——噹！

如果不可能，這又是怎麼回事？

大鼓聲、嗩吶聲、鐃鈸聲、哨角聲在宿舍的穿堂造成巨大的回音，聽起來就像是人數加倍了一樣……而且同時，似乎有奇怪的雜音混入其中。

咚——窸窣窸窣——咚——窸窣窸窣——咚——

小方的直覺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聽到那段奇怪的雜音究竟是什麼……

他摀住耳朵，閉上眼趴在桌上，牙齒忍不住打顫……

咚——窸窣窸窣——咚——窸窣窸窣——咚——方窣窸窣——

摀著耳朵的手越來越用力，小方用上了要將腦袋給壓扁的力道，卻依舊沒能將那段聲音隔絕在外。

聲音從樓梯間傳來，一層、一層、一層……

從走廊的彼端傳來，經過其他人的寢室，一間、一間、一間……

終於，整個隊伍來到小方的門前。

咚——方偉綸——咚——方偉綸——咚——方偉綸——噹！

那是一個微弱的聲音，卻比周遭喧雜的鑼鼓還要更加清晰，穿過門，直接傳達到小方的腦袋。

咚——咚——咚——

噹。

承煒提著便當回到宿舍，經過穿堂時，陌生的阿姨跟管理員不知道在爭執著什麼。

提著便當往位在四樓的寢室走去，他忍不住質疑自己，幹麻對小方這麼好。

大概是因為他知道小方身上背負著的是整個家族的期待，而小方也一直很努力不讓這期待落空……但達到了一次目標，下一次的難度只會再提高，總有一天小方會撐不下去倒下的。

而自己能做的事就是在這件事發生時，盡量的接住他了吧……

想著想著，承煒回到了寢室，「我替你買了雞腿便當喔。」

小方趴在桌上沒有回應。

承煒向小方的方向瞥了一眼，兩人的視線對上。

承煒心想，大概是太累睡著了……好像哪裡怪怪的？

他靠近了一點，確認小方的眼睛是睜開的；揮了揮手，依舊沒有反應。

「小方……」承煒伸出手碰了他一下，「你醒著嗎？」

但小方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接著便是一陣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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